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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清晨,天色微熹,古镇还笼罩在淡蓝色的晨雾里。我早早起床,发现林晚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了。今天她煮了粥,煎了蛋,还特意去早市买了新鲜的油条。

"最后一次了,"她笑着说,"总要丰盛一点。"

我们安静地吃着早餐,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共享这样的清晨。窗外的桂花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,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枝头跳跃,发出清脆的鸣叫。

吃完早餐,我带着林晚,绕过客栈的主屋,来到后院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。这里靠近后墙,墙外就是缓缓流淌的青川江。在墙角处,生长着一棵看起来比前院那棵要年轻不少的桂花树,枝叶却同样繁茂,这个季节,也开满了金灿灿的花朵,香气不如老树那般浓烈,却更加清甜。

"这是..."林晚有些疑惑。

"这是我奶奶在一九六五年秋天种下的。"我看着那棵树,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,"就在你外婆离开青川之后。"

林晚猛地转过头,睁大了眼睛看着我,又看看那棵树,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,嘴唇微微颤动,却发不出声音。她的眼中迅速涌起泪水,在晨曦中晶莹闪烁。

"我想,这棵树,是为了纪念她们短暂的相遇和友谊。"我继续说道,目光落在那些细小的花朵上,"奶奶从未忘记你外婆,就像你外婆,也从未真正忘记过青川。她把记忆和这条裙子,一起留给了你。"

林晚蹲下身,伸出手,极其轻柔地触摸着那棵桂花树粗糙的树干,仿佛通过它,触摸到了六十年前那两个女子的手,触摸到了一段被时光妥善保管的、真挚的情谊。泪水终于忍不住,滑落脸颊,滴落在树下的泥土里。

"原来...原来她们都没有忘记..."她哽咽着说。

我站在她身边,静静地等待着。晨光渐渐明亮,雾霭散去,江对岸的山峦显露出清晰的轮廓。远处的古镇开始苏醒,隐约可以听到早市传来的喧闹声。

过了好一会儿,林晚才站起身,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,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:"谢谢你带我看这个。现在我终于明白了,为什么外婆一定要我把裙子带回青川。"

离开的时候到了。林晚收拾好行李,那条蓝布裙被她仔细地叠好,放在了行李箱的最上层。我帮她把行李箱提下楼。

在客栈门口,林晚从随身的小包里,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,打开,里面是她这些天收集、晾晒的干桂花。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,撕下一点透明胶带,将这片小小的、依然保留着形状和淡香的金黄色花朵,贴在了自己行李箱的拉杆上。

"这样,"她看着那片干桂花,又抬头看向我,脸上带着泪痕未干的、却无比释然和温暖的笑容,"带着青川的香味,外婆...会认得路。"

她也一定会记得这条路。我在心里想。

我站在客栈门口,看着她拖着那个贴着干桂花的行李箱,一步一步,走在青石板路上,渐行渐远。初升的太阳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,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。

忽然,我的目光凝住了。

此刻阳光正好,我清晰地看到,林晚身上穿着的,不再是来时的浅杏色风衣,而是那条——经过一夜精心熨烫、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、绣着桂花的蓝布裙。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,那上面的桂花,仿佛活了过来,在青川的秋风里,摇曳生姿。

她就那样走着,没有回头,蓝色的身影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渐行渐远,最后消失在拐角处。但那条蓝布裙的身影,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。

我站在原地,久久没有动弹,直到那个蓝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古镇蜿蜒的巷口。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,只有桂花树在风中轻轻摇曳的声音。

回到客栈,我发现林晚在厨房的灶台上留了最后一张便签:

"沈老板:

谢谢这些日子的一切。

桂花酒很香,我会想念这个味道。

珍重。

林晚"

便签旁边,放着一个小纸包,里面是她晒的干桂花,足够我再酿一壶酒。

接下来的日子,客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我依然每天早起,捡桂花,准备简单的早餐,打理客栈的事务。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清晨推开"闻桂"房的窗户时,再也不会看到那个伏案画画的身影;傍晚时分,再也不会有人带着新的素描本归来分享一天的见闻。

桂花期快要过了,树上的花朵日渐稀疏。我收集了最后一批桂花,准备酿今年最后一批酒。酿酒的工序很繁琐,需要耐心,但在这个过程中,我总会想起林晚帮忙捡桂花时的专注神情。

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三个月过去了。青川的秋天已经深了,桂花早已谢尽,枝头只剩下深绿色的叶子。江边的柳树叶子全黄了,在秋风中纷纷飘落。天气转凉,客栈的客人也少了些,古镇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。

一个午后,我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木,邮差老王在门口喊道:"沈老板,有你的包裹!"

我有些惊讶,接过那个不大不小的纸箱。寄件人地址是北京,但没有具体署名。我小心地打开纸箱,里面是一本旧书,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,已经磨损得很厉害,书名依稀可辨是《裴多菲诗选》。书里夹着一封信,是林晚的字迹:

"岩川:

外婆的日记,我花了很长时间,终于全部读完,也明白了许多事。1965年夏天,她因家庭遭遇重大变故,内心痛苦绝望,独自离家,来到青川,原本...是想了结生命的。但在那里,她遇到了你的太奶奶吴秀英女士。那几日的陪伴和交谈,还有秀英太奶奶自身的经历和坚韧,给了外婆重新活下去的勇气。那件蓝布裙,是她们相遇、相知的见证,也是外婆新生的起点。她把它珍藏一生,是为了不忘却这份救赎之恩。她把书留给秀英太奶奶,是希望诗里的力量也能陪伴她。如今,我把书寄还,算是完成了外婆'物归原主'的心愿。

另,青川的桂花酒,味道一直在我心里。下个月,我将重返青川,不知你的客栈,是否还有空房?

林晚"

我合上信,拿着那本沉甸甸的旧书,走到后院那棵年轻的桂花树下。秋风吹过,虽然已经没有了桂花,但我仿佛还能闻到那熟悉的香气。树下的泥土里,似乎还留存着林晚当日的泪痕。

我翻开那本诗集,在曾经夹着干桂花的那一页,发现林晚新夹进去的一片银杏叶,金黄的叶子像一把小扇子。旁边有一行她新写的小字:"北京的银杏黄了,但我想念青川的桂花。"

我知道,一段故事温柔地圆满了。而另一段故事,或许,才刚刚揭开序幕。

深秋的阳光透过桂树的枝叶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站在树下,仿佛能看到明年春天,新芽萌发;明年秋天,桂花再次盛开。而那时,或许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,再次走进这个院子,带着北方的风尘和南方的记忆。

空气中,仿佛又弥漫起那沁人心脾的、永恒的桂花香。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6:29: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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