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颤巍巍地站起身，走到那架布料前，抽出一匹颜色沉静的蓝色棉布。那蓝色，不像寻常的靛蓝那般深沉，也不像天蓝那样轻飘，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、如同秋日雨后晴空般的颜色，带着一种温润的质感。
"这款蓝布，叫'天水蓝'。"徐奶奶抚摸着布面，眼神悠远，"是我父亲，也就是这家店的老师傅，用古法亲手染的。用的是青川后山特有的几种植物，加上青川江特定河段的江水，才能染出这种颜色。那时候，我父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，说要赶在日出前取到江心最清亮的水。"
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布面，像是在抚摸一段珍贵的记忆，"当年在青川，是独一份。后来……后来工艺失传，染料也难找了，这布也就没了。最后一匹，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匹，我一直舍不得卖。"
林晚的心跳得飞快，她凑近去看那匹布，又对比照片上的裙子颜色。虽然经历了六十年的光阴，照片已然泛黄，但那种独特的蓝色基调，似乎真的与眼前这匹"天水蓝"隐隐吻合。
"徐奶奶，您的意思是，我外婆当年，不仅来过青川，还在您这里买了这匹'天水蓝'的布料，然后……请沈老板的太奶奶，为她做了这条裙子？"林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徐奶奶肯定地点点头："不止如此。你看这裙子的裁剪，"她用指尖虚点着照片上裙子的腰线和下摆，"这收腰的方式，这裙摆微微蓬起的弧度，是秀英嫂子最拿手的款式。那时候，镇上不少姑娘出嫁，都求她做一身这样的裙子呢。她总是说，衣服不仅要合身，更要合心。"徐奶奶的眼神变得柔和，"没错，这裙子，肯定是在这里买的布，也是在这里量体裁衣，由秀英嫂子亲手做的。"
线索，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具体！
林晚的眼眶突然红了，她急忙低下头，用手背擦了擦眼睛。"对不起，"她声音哽咽，"我只是……太激动了。"
徐奶奶理解地点点头，从柜台下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林晚："孩子，能找到过去的痕迹是好事。秀英嫂子要是知道有人还记得她做的裙子，一定会很高兴的。"
我轻轻拍了拍林晚的肩膀，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。这一刻，寻找了许久的答案终于有了眉目，那种激动与释然，我能理解。
"徐奶奶，"我问道，"您还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吗？比如，这位林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？她是一个人来的吗？"
徐奶奶沉思了一会儿，摇了摇头："太久了，记不清了。只记得是个北方口音的姑娘，说话轻声细语的，很有礼貌。她来选布料的时候，在'天水蓝'前站了很久，说是这个颜色让她想起故乡秋天的天空。"
林晚抬起头，眼中还闪着泪光："我外婆……她确实很喜欢看天空。小时候，她经常抱着我坐在院子里，指着天上的云彩给我讲故事。"
我们又问了一些问题，但徐奶奶能记得的实在有限。毕竟六十年过去了，能认出裙子的绣工和布料，已经是奇迹。
离开布店时，徐奶奶执意要送我们一小块"天水蓝"的布样。"拿着吧，"她说，"也许对你们有用。"
走在回客栈的路上，林晚异常沉默。她一直捏着那块布样，指尖反复摩挲着布料的纹理。我的心情也同样复杂。外婆的裙子，太奶奶的手艺，家族的布料……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明确的事实：六十年前，年轻的林明月不仅来到了青川，还与我的家族，有着不浅的渊源。
可为什么，无论是外婆林明月，还是太奶奶吴秀英，都将这段往事深深埋藏，从未对后人提起？那个为外婆拍照的人，又是谁？太奶奶在其中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？
无数的疑问，在我心头盘旋。我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林晚，知道她心中必定也是波澜起伏。
"我太奶奶……"我轻声开口，打破了沉默，"她是个很温柔的人。我记得她总是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，阳光照在她的银发上，闪闪发光。她说话很慢，但每一句都很有分量。"
林晚停下脚步，认真地看着我："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她的事吗？"
我点点头，我们在一处临江的石凳上坐下。江风轻拂，带来湿润的水汽。
"太奶奶是镇上最有名的绣娘，"我开始讲述，"她不仅手艺好，更重要的是，她总是能理解每个人对衣服的期待。她说，衣服是人的第二层皮肤，要既舒适又得体。她为新娘绣嫁衣，为婴儿绣肚兜，为老人绣寿衣……每一件都倾注了心血。"
林晚专注地听着，眼神温柔："听你这么说，我好像能想象出她的样子。"
"她特别喜欢桂花，"我继续说，"每年秋天，她都会收集最好的桂花，一部分酿酒，一部分做糕点的馅料，还有一部分，她会细心地晾干，装在小布袋里，放在衣柜中。"我顿了顿，"所以她在裙子上绣桂花，一点也不奇怪。"
林晚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布样，若有所思："我外婆也喜欢桂花。她在北方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桂花树，虽然气候不太适合，但她还是精心照料，每年都能开出一些花来。她常说，桂花香能带她回到某个地方，现在想来，也许就是青川。"
我们相视无言，但彼此都明白，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之间，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结。
回到客栈，林晚直接回了房间，说要静一静。我理解她需要时间消化今天的发现，便没有打扰。
傍晚时分，我正准备做晚饭，林晚从楼上下来，眼睛还有些红肿，但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。
"我想起来了，"我说，"我家阁楼上，好像有祖母留下的不少旧物，其中可能有一些太奶奶的遗物。要不要去看看？"
林晚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："现在可以吗？"
"当然，"我放下手中的菜，"跟我来。"
更新时间：2025-11-06 06:29:24